香港政府罕有地在「聽從民意」的情況下(但更多被認為是刻意「放軟手腳」不作為之下),環境及生態局終於在今年5月宣佈:暫緩實施早就被「睇死」的都市固體廢物收費,俗稱「垃圾徵費」或「垃圾收費」計劃。當然,站在環保立場,這個決定是十分可惜的,但在今日甚麼都是政治,處處都是紅線的情況下,評論有關計劃是否合宜,有無人需要為失職負責等,實在太高風險了。或許從倫理角度,我們也可以說說關於膠袋和環保的二、三事。
發明膠袋,其實為了環保?[1]
今日環保意識抬頭,各種塑膠類產品對地球造成污染和傷害大家都早有所聞。早在垃圾徵費之先,香港一早已實行膠袋徵費,消費時自備購物袋已成為大家的好習慣。然而,大家可能不知道,塑膠袋原本是很「環保」的,發明它最初是為了拯救地球的。
時間要回到上世紀中的50年代,當時社會主要使用紙袋包裝,而紙張其實是產自木材,導致森林被過度砍伐了。當時一位瑞典工程師圖林(Sten Gustaf Thulin)眼見此情況,為了可以減少使用只能一次使用的紙袋和紙製品,便決心發明一個質輕、延展性好、既防水結實,而且又可以多次重用的替代品。圖林在眾多原材料中選中了塑膠,並在1959年發明了第一個塑膠袋,而塑膠袋也真的能達到當初的設計目的,解決紙袋不耐用而導致過度使用,並引發環境問題。
很快地,圖林發明的塑膠袋由瑞典開始興起(直到現在,瑞典都是林業大國),很快就在歐洲,甚至全世界大量使用,完全取代了紙袋和布袋了。圖林滿以為發明了塑膠袋,可以減少伐木,促進環保,但全球大量使用塑膠袋,恍如打開了潘朵拉盒子一樣,引發了更大的環境浩劫:在今天,全球塑膠袋的年產量約為一兆個,除了陸地的污染問題,也已經成為全球海洋生態的最大威脅之一,這絕對是圖林始料不及的。
人們不禁要問「究竟發生了甚麼事?」說來諷刺得很,塑膠袋的成功,正正也是失敗的主因:太便宜,太耐用,也太好用了——塑膠的特質本就是易於生產,便宜耐用,構造結實,不易被分解,這些全都是好東西,但當使用後被扔掉變成了垃圾,這些好處就通通變成頭等嚴重的問題。塑膠袋製造成本實在太便宜了,便宜到人們根本不會重複使用,其耐用的特性就使之不能被分解(今日就算使用號稱為「可生物降解的膠袋」,其實只代表膠袋能被分解成看不見的微粒,結果仍然存在,更會衍生微塑膠污染的問題)。膠袋由人類的好幫手變成環保殺手,圖林的兒子Raoul在2019年BBC的訪問中無奈地指出,當初他父親發明塑膠袋,真的是為了拯救地球,「父親總會準備塑膠袋出門,重複使用。現在各國政策鼓勵人們自備袋子去商店,但我父親在70、80年代就已經這麼做了,這是很自然的方式……」[2] 然後,就沒有然後了。
獎賞助推動政策
一個政策,就算原意多好,但若少了全盤考慮,也只能失敗收場。很多人認為,今次「垃圾徵費」給人的印象就只是向市民開刀的「徵費」,除了在具體細節上執行困難外,也缺少了全盤政策的考量。從最顯淺的方向想,要一個政策成功,除了刑罰,獎賞鼓勵(還有教育)也很重要,透過它來推動政策的實踐,才是上策。[3] 很多人說香港的居住環境不利推展環保回收政策,居住環境擠迫令每家每戶沒辦法像外國一樣設置分類回收的收集箱,但其實回收行業在香港從來都「有市場」,以前在士多商店顧客購買樽裝汽水和鮮奶,喝完後顧客也會儲起來回樽,回樽數量多的話便可「免費飲一支」,這成為了上一代人的共同回憶。而靠拾荒「執紙皮」為生的也大有人在,這正正說明了,除了罰則,獎賞和鼓勵才是貫徹落實環保措施的上策。
回收商與拾荒者的故事……
然而,說到環保回收,香港的回收產業真的只能以「悲劇」來形容。環保教育推行了幾十年,當大家慢慢開始養成分類回收的習慣時,換來的結果是:香港地價太貴,回收商營運不了,回收到的膠樽只能原樣運往堆填區;有經營廚餘回收、製作堆肥的回收商,做好的堆肥成品苦無出路,最後得結業;有本來運作良好的回收木廠,因被納入新發展區而「被發展」;更有位於元朗的紙包飲品盒回收廠因不獲業主續租而差點結業。在在都說明在這都市,回收非但不被獎賞鼓勵,分分鐘更是「死路一條」。
或許環保回收行業難做,那最基本的拾荒生活又如何?有團體曾經推算,現時全港的拾荒者約有3,000人。他們可能每天都在你身邊經過,但大家對他們的印象,也只有生活貧窮、受盡歧視、和被邊緣化等。就以「執紙皮」為例,大家別以為只要有一輛手推車,就可以無本生利地去執紙皮,其實就是拾荒都不是隨便能入行,周街的紙皮是由各個「地盤」瓜分,不是隨便可以撿。[4]
為了推動紙類回收,自2020/2021年度起,環境保護署開始推出廢紙收集及回收服務計劃,經過公開招標後,有17個承辦商獲聘,23個月合約期預計涉及4.426億元(在2020年公佈的財政預算案,曾提出每年預留不少於3億元推行廢紙回收服務計劃)。中標承辦商會從各區收集廢紙,經篩選、分揀及打包後再出口,循環再造廢紙,當中合約訂明首六個月每公斤最低廢紙回收價定於7毫(這是因為廢紙回收價經常波動,甚至具剝削性,最差時可跌至每公斤4毫至5毫,甚至低至2毫,拾荒者倚靠這微薄的收入難以為生)。[5] 而每位執紙皮的拾荒者都有「三寶」:紙皮、手推車和一大桶水,前兩者大家都會理解,而水,就真是悲哀,回收紙皮以重量計價,而濕了水的紙皮,就自然更重。回收商也知道拾荒者的「秘密」,既不會接受濕透的紙皮,尤有甚者,更會在量磅上做手腳,這是絕對的爾虞我詐,也是絕對的悲哀。如何幫助這些在最底層為社會進行回收的從業者,實在是政府在進行各種環保徵費前,應好好思量的當務之急。
[1] 〈歐洲的減塑政策〉,「逢甲大學-永續發展與社會責任處」,2024年4月11日,網站: https://fcuplacemaking.fcu.edu.tw/en/news/20240411歐洲的減塑政策/。
[2] “Plastic carrier bags: Why they were meant to save the planet,” BBC, October 17, 2019, https://bbc.com/news/av/science-environment-50043369.
[3] 論到「獎與罰」理論,最經典的要算美國心理學及行為學家史堅納(Burrhus Frederic Skinner)提出了「增強、懲罰與消弱」(Reinforcement, Punishment and Extinction)的操作性條件反射理論,簡單來說就是人和動物可以從反覆的正向、反向獎罰的訓練中,培養出想要達到的行為標準。參B. F. Skinner, The Behavior of Organisms: An Experimental Analysis (New York: Appleton-Century-Crofts, 1938).
[4] Mill MILK:〈執紙皮都有潛規則?試一次跟拾荒者執紙皮 有手推車就能入行?點樣霸地頭一日可以賺幾錢〉,YouTube, 2024年6月8日,網站:https://www.youtube.com/watch?v=aUVM9TDsHGI 。
[5] 勞敏儀:〈政府聘17承辦商收廢紙 每公斤回收價最低7毫 以穩定拾荒者收入〉,《香港01》,2020年8月7日,網站:https://www.hk01.com/社會新聞/507820/政府聘17承辦商收廢紙-每公斤回收價最低7毫-以穩定拾荒者收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