Boys’ Love(BL)是指男性之間的愛情故事,這些故事往往以女性作為對象,作品包括漫畫、動畫、廣播劇CD、小說、真人劇、電子遊戲等。BL最先在日本崛起,其風潮已遍及亞洲各個地區,包括泰國、韓國、內地和香港,當中涉及龐大的經濟收益,據估計,在2010年代,BL每年的日本市場規模就達210億至220億日元。[1] 如果純粹從賺錢的角度出發,BL確是一門好生意,此類題材的作品大賣,反映它們滿足了一些消費者的需求。為何一些女性會喜歡讀BL作品?本文嘗試探討原本只是次文化的BL,如何被大眾認知,到漸漸被大眾接受。
BL作品的出現與發展
早在1960年代,在日本已有以男男相戀為題材的小說出現,這類作品多以其中一方死亡的悲劇作結。到了1970年代,一群女性漫畫家開始活躍起來,她們創作的少女漫畫更為大膽多元,包括同性之間的愛情或與性相關的故事,也有科幻題材的故事。早期的男男戀作品,或多或少受到日本耽美文學的影響,而耽美,就是指沉溺於美麗的事物,後來這個詞就輾轉指向男性之間的愛情,這類型的漫畫作品,也被稱為耽美。順著這股新興的風潮,1978年日本開始有專門以美少年為主題的雜誌推出市場,一本名為JUNE的雜誌連載著男性間的愛慾小說和漫畫,它亦成為BL文化的重要推手,培育了不少創作人。[2] 同一時期,由業餘者創作、不受商業市場影響、自資出版的同人誌(有著相同喜好者所出版的書籍、刊物),也令BL文化壯大起來。同人誌中有原創也有二創作品,而不少二創BL同人誌的主角,都是家傳戶曉的少年漫畫人物,創作者將兩個原本只是朋友關係的男性角色配對起來(coupling,簡稱CP),令他們「升格」為情侶,更會選其中一方為「攻」方(在性事上採取主動、具備陽剛特質的一方),另一方為「受」方(在性事上被動、性格陰柔的一方),漸漸,CP也成為了BL文化中的重要詞匯。同人誌可透過網絡平台傳遞,有專門的網站可供創作者分享作品,而讀者可透過標籤(tag)尋找同類型作品,更可向創作者表達關注。[3] 另外,同人誌作者更可將自資出版的作品在展銷活動中銷售,隨著年日過去,展銷活動也愈見規模,由1970年代的數百人發展至1990年代的20萬人參與,即使當中的作品不全是BL,但這類活動也催生了更多BL作品的出現。[4]
沒有意義的故事?
有些BL同人誌會以性愛作為主要內容,這類創作人曾經自嘲自己作品沒有高潮(山なしYAmanashi)、沒有起伏(落ちなしOchinashi)和沒有意義(意味なしIminashi),即故事除了性愛,就沒有其他東西了;後來「Yaoi」被用來指男男同人誌,甚至指向所有男男戀愛故事,連商業類作品都包括在內。BL是否必然充斥著露骨的性愛內容?其實不然,今日在串流平台上的BL動畫作品,有些只被標示為「13+」,即適合13歲以上的青少年觀眾收看,當中主角最多只有牽手或親嘴等親暱行為;不過,確實有不少BL作品含有激烈的性愛場面,並會以H來標示,[5] 以此來告訴讀者當中含有18禁內容。
BL宇宙中的另類戀愛
對於BL故事,有學者就這樣形容:結合了傳統與特定類型的論述,故事情節既有傳統的禁戀,也有BL故事獨有東西(例如用強暴這方式來表達愛),故事反映出的理念與異性戀傳統愛情故事無異,只是這故事發生在兩個男子身上。[6] 一見鍾情這類老掉牙的情節往往會發生在兩個男主角身上,二人亦被設定為天造地設的一對,他們之間存在著至死不渝的愛,並將對方視為心中的唯一,而在終極配對神話的設定下,專門研究BL的日本學者溝口彰子就認為,不應將他們當成同性戀者或異性戀者,因為這是一種專屬的愛。[7] BL故事亦會設定為,兩位男主角因著相愛面對許多困難,包括因性傾向引發的問題、成長中的負面經歷、關係中的焦慮、絕症、強暴、亂倫等。溝口彰子就提出,在90年代出品的BL,幾乎沒有一篇是沒有強暴情節。強暴是十分嚴重的社會問題,但在BL獨有的體裁中,強暴卻被重塑:如果它出現在兩位主角之間,「攻」方侵犯了「受」方,這只是「攻」方表達強烈情感的方式,而「受」方最終會「明白」並接受他的愛意;如果是有壞人意圖侵犯「受」方,「攻」方便可以施展「英雄救美」,拯救「受」方的身體,即使拯救行動失敗,「攻」方仍能展現全然的接納,拯救「受」方的心靈。[8]
為何女性愛看BL?
喜歡看BL的女生會被稱為「腐女」,這個詞大概自2000年開始便在網絡流傳。「腐」在日語中有無可救藥的意思,「腐女」是女性自嘲喜歡看男男愛情故事到無可救藥的程度。[9] 溝口彰子提出,女性喜歡以「腐女」自居,多多少少反映BL愛好者認定自己喜歡BL是不正常。[10] 喜歡看BL的女孩,真的是不正常嗎?在1970、80年代活躍於日本文壇、BL小說的創作人兼評論者栗本薰(又名中島梓)就曾說過,在JUNE雜誌連載的小說是為了不被理解的孤獨少女而寫,[11] 又提到女性閱讀BL,是一種對現實的逃避。90年代就有學者提出,女性對「身體」與「性」感到厭惡,她們透過男性的身體,令身體跟自己保持一段安全距離。在主流的漫畫作品裡,女性往往被描繪成完美無瑕,這令現實世界裡的女性讀者,為到自己不完美的身體感到自卑和焦慮,而BL作品裡卻沒有女性的身體,這反而令她們感到安全,也可以在其中展現自己的情慾。[12] 有論者亦提出,在男權與異性戀主導的社會,女性往往是色情物品中被凝視的對象,女性在其中被物化,但女性卻被排拒在色情世界之外,女性看色情物品會被視為不道德,而在BL世界中,女性既不是被凝視對象,也有欣賞色情物品的權利,BL就變成一個抵抗男權與異性戀主導的創作空間。[13] 女性讀者將自己代入故事裡的男性角色,這個模式讓女性賦權並進行情慾創作,正是BL賦予創作人與讀者的空間。[14]
現實與想像的落差
了解過女性閱讀BL的原因,或許令人明白腐女內心的矛盾與糾結,為何女孩會喜歡讀一個幾乎沒有女生的故事,原來這個故事,反過來讓女性打破一些傳統設定,成為故事中的任何人。BL為孤獨少女/女子提供了一個逃離現實的空間,在幾乎只有男性存在的世界中,滿足自己的情慾,不再被凝視或剝削。問題是,這個空間真的能令女性不再孤單嗎?男生欣賞色情物品可以滿足內在的欲望,但他們大概也知道色情物品所描繪的世界脫離現實,只要回到真實世界,相同的問題、困擾仍然存在,甚至還要面對沉溺於色情資訊對生活帶來的負面影響;女生如果仰賴觀看BL來排解生活的桎梏,何嘗不是要面對類似的問題?不論是基於對愛慾的渴求,還是想擺脫性別角色的規範,BL世界始終是一個脫離現實的國度,在這個宇宙裡漫遊以後,總得回到令她們感到痛苦的處境,面對生為女性的身份。
另一方面,女性討厭自己被物化和被男性以猥褻的眼光凝視,但換了男生被凝視和被物化,女性會感到快樂嗎?有喜歡看BL的女性分享到,看到女性角色被物化會令她感到氣憤,但看到性格陰柔的男性角色被物化,也會令她反感。在BL故事裡,具備陰柔特質的男性會因為本身的特質而遭打壓,這種設定或多或少否定了直接與陰柔特質連結的女性,有女性讀者認為,這是一種性別歧視,歧視女性特質。[15] 此處的討論涉及刻板的性別印象,以及兩性平等的議題。陽剛表現不一定是男性獨有的氣質,有些女性也很硬朗堅強,而具備陰柔特質的男性也不應被貶為娘娘腔和缺乏男子氣概。BL的設定也許反映了現實一些不理想的狀況,透過陰柔特質男角的遭遇,反映一些女性在生活中遭遇到男性的壓迫;但女性讀者其實是無法滿足於男性遭遇不公平對待的設定,性別平等與彼此尊重,更能滿足人心。[16] 男女兩性存在著差異,但這種差異並不是優劣之分,兩種性別都具備自己的優勢和限制,而不管是男性還是女性,都不應被物化或貶低。盼望我們在生活中,看到更多的平等相待與尊重,而不是彼此剝削與打壓。
[1] James Welker, “Boys love as a globally transformed and transformative media genre,” eajs, last modified August 19, 2023, https://nomadit.co.uk/conference/eajs2023/paper/68230.
[2] 溝口彰子:《BL進化論:男子愛可以改變世界!日本首席BL專家的社會觀察與歷史研究》(台北:麥田,2016),頁24–34。(本書為不雅物品,當中節錄了一些BL故事內容,兒童及青少年不宜收看。)
[3] 〈日本 IP 跨域經營術 2》不只是動漫,跨媒體的強大獲利術:二創、2.5 次元、聖地巡禮、線上串流〉,TAICCA文化內容策進院,2020年6月12日,網站:https://en.taicca.tw/article/71e180ba(最後參閱日期:2024年12月2日)。
[4] 溝口彰子:《BL進化論》,頁39。
[5] 日語「変態(へんたい)」的羅馬字是Hentai,H是它的縮寫,通常是指有色情或情色內容的動畫或漫畫,參〈變態(色情用語)〉,維基百科,自由的百科全書,2024年11月28日,網站:https://zh.wikipedia.org/wiki/變態_(色情用語)(最後參閱日期:2024年12月2日)。
[6] Ágnes Zsila and Zsolt Demetrovics, “The boys’ love phenomenon: A literature review,” Journal of Popular Romance Studies 6 (April, 2017), 3, http://www.jprstudiestest.dreamhosters.com/wp-content/uploads/2017/04/TBLP.4.2017.pdf.
[7] 溝口彰子:《BL進化論》,頁67。
[8] 溝口彰子:《BL進化論》,頁89–92。
[9] 方月珠:〈我「腐」我驕傲: 探討BL 愛好者「現形」之認同與行為〉,《傳播文化》,第19期(2020年7月),網站:http://www.comm.fju.edu.tw/sites/default/files/journal/4-cc00419.pdf(最後參閱日期:2024年12月3日)。
[10] 溝口彰子:《BL進化論》,頁53。
[11] 〈獻給物語世界一首永不結束的情歌──日本耽美文化始祖栗本薰的傳奇創作人生〉,閱讀最前線,2019年12月17日,網站:https://news.readmoo.com/2019/12/17/191217-kurimoto-kaoru/(最後參閱日期:2024年12月3日)。
[12] 涂芝瑄:〈自主規制或高調腐女?論BL文化與社群的性別意涵〉,《文化研究季刊》,第161期(2018年3月):77–81,網站:https://www.csat.org.tw/Journal.aspx?ID=22&ek=123&pg=1&d=2823(最後參閱日期:2024年12月3日)。
[13] KIRIKO:〈浪漫唯美的情色想像——從女性角度解構BL色情文化〉,載黃結梅等編:《打開性/別》(香港:圓桌精英,2012),頁45–59。
[14] 李倩如:〈BL文化評論人:BL作品為女性賦權〉,新生代,2019年4月10日。(請留意,此網頁內有一些男性漫畫的裸體圖片,兒童及青少年不宜。)
[15] 張玉佩、邱佳心:《色情暴動:遊走於男性愛遊戲的同人迷群》(新竹:國立交通大學出版社,2017),頁218–221。
[16] 同上。